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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学经典——续诗品》译释 (清﹒袁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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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诗人袁枚,曾用四言诗的形式,写了三十二首(每首十二句)诗论,名之曰《续诗品》。这组诗论侧重于创作理论与方法的总结和探讨。披阅之下,觉得它言简而意赅,有许多精到的见解,很能给人以启迪。创作诗歌与杂文,形式虽异,而其理却处处相通,阅读之暇,曾随手把它作了译释,目的是让不懂古文的青年人也看得懂。译释之后,又觉得意犹未尽,便“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在“浅说”的名目之下,发一些议论,谈自己对为文的感受和见解。虽自知浅陋,但仍希望它对文事的繁荣能有所裨益。

下面,按原文、译文、浅说,依次表述。

一、崇意

〔原文〕虞舜教夔,曰“诗言志”。何今之人,多辞寡意?意似主人,辞如奴婢。主弱奴强,呼之不至。穿贯无绳,散钱委地。开千枝花,一本所系。

〔译文〕虞舜教导夔说,作诗是为了言志。为什么今天的人,偏偏辞多意寡!立意好比主人,辞藻好比奴婢,如果主弱奴强,就叫不动他。贯铜钱无绳穿系,就会撒满地上。一株花木就是开一千朵,也靠一个根本维系生命。

〔浅说〕袁枚在这里用形象的比喻,透彻论述了主题是一篇文章(包括诗词与非韵文)的主宰,而辞藻只是为它服务的“奴婢”。辞藻过于堆砌,就如同“强奴欺主”,会损害文意。再美丽的辞藻,就像花朵必须依附于根本一样,只有从属和依附于主题思想,才有生命力。因此,写文章绝不能“强奴欺主”,以辞害意,颠倒主从关系。只有主题思想鲜明,贯穿全文,又富于文采,才能相得益彰。

 

二、精思

〔原文]疾行善步,两不能全。暴长之物,其亡忽焉。文不加点,兴到语耳!孔明天才,思十反矣。惟思之精,屈曲超迈。人居屋中,我来天外。

〔译文〕疾走和善步不能两全,生长疾猛的东西,死得也快。提笔文不加点,写出来的只能是随兴而发的话。诸葛亮是天才,一个问题尚且思考十次。惟有思考精深,才能洞察物情,曲尽其妙,获得超卓独到的见解。就好比人在室内,我来自天外。

〔浅说〕一定要深思熟虑。精密思考和杂文深度成正比。思考越精深,越细密,越能准确反映客观事物。专以“神速”自夸,看起来像个才子,其实十有八九是拿不出好货色来的。命题作文,谁懂得“精思”,谁能像詹天佑修八达岭遂道一样精密设计,谁就能高人一筹,文思驰骋天外,下笔超迈有神。当然,下笔前的“精思”,必须以社会实践为基础。

 

三、博习

〔原文〕万卷山积,一篇吟成。诗之与书,有情无情。钟鼓非乐,舍之何鸣?易牙善烹,先羞百牲。不从糟粕,安得精英?曰“不关学”,终非正声。

〔译文〕读过的万卷诗书堆积如山,写一篇作品也还要苦吟才能完成。诗和书的区别,大要在侧重与不侧重抒发感情。钟鼓本身并非就是音乐,但舍开它们怎能发出和谐的鸣奏?春秋时代齐国易牙善于烹调,那是从炮制众多食品中学来的。不从糟粕中去细心选取,哪能得到精华?说作诗与学习无关,全靠灵感,即使写出了东西,终究不是正宗的符合传统的诗作。

〔浅说〕此篇具有实践的观点,它批判了认为搞创作“不关学”而只凭恃天才的唯心主义思想。它还具有辩证观点,指出“不从糟粕,安得精英”,同时阐明了“万卷”和“一篇”的关系,只有破万卷,才能成一篇。就像做菜一样,只有炮制“百牲”,才可成为烹调能手。写文章也是这样,博学才有深厚积累。厚积薄发,是为文的准则。三分钱的颜料就开染坊,万万使不得。

 

四、相题

〔原文〕古人诗易,门户独开,今人诗难,群题纷来。专习一家,砼硁小哉。宜善相之,多师为佳。地殊景光,人各身分。天女量衣,不差尺寸。

〔译文〕古人写诗容易,因为他们往往独辟门户;今人写诗颇难,因为题目纷繁,而又常常依傍于人。如果对古人只学一家,不是太浅薄狭小了吗?应该善自选择,多几个老师才好。临场赋诗,地点不同,光景常新,每人的身世不同,各有心胸,感受不一。这样即情即景作诗,掌握熟练,就可以像天女量衣,适合特定对象,尺寸不差分毫。

〔浅说〕作诗与写文章都要先相题,或吊古,或颂今,或感事,或辩驳,均须把握内涵。但同一题目,不可千篇一律,同样的立意、语言,今日可用,明日可用,此处可用,别处亦用,此人此事用了,他人他事又用。景有春夏秋冬,人有喜怒哀乐,友朋各有个性,古今之事各有特色,命题而发之际,感受也各有不同。“诗思合在空峡,冷雁哀猿和竹枝”,讲的就是特定环境、特定事物、特定感受。像这样把握主客因素,即景即人即事即时命题而发,思绪驰骋古今,意联五洲四海,写出文章来便会各有千秋,成为佳构。

 

五、选材

〔原文〕用一僻典,如请生客。如何选材,而可不择?古香时艳,各有攸宜。所宜之中,且争毫厘。锦非不佳,不可为帽。金貂满堂,狗来必笑。

〔译文〕一篇文章用了一个生僻的典故,就像家里来了一个陌生的客人一样不自然。因此,写文章怎么可以不选择材料呢?古色古香的和人时艳丽的,要各得其所,使用得宜,并且做到不差毫厘。锦绣并非不好,但不可做帽子。满堂用金宝貂皮装饰,狗见了也要发笑。

〔浅说〕文章与写诗一样要讲究选材。材料好比各色丝线,赤橙黄绿青蓝紫,各有用场。不同体裁,表达喜怒哀乐等不同情趣的文章,要选取与之相适应的不同材料,不同事典、例证、词语,方能收到和谐一致的功效。选材不当,就像让慈禧穿着牛仔服演《垂帘听政》一样滑稽可笑。还有,村言俚语,俱可人选,用得合拍,便成佳句。好用生僻典故,故作高深,。使文章晦涩难懂,是应该极力避免的。

 

六、用笔

[原文]思苦而晦,丝不成绳;书多而壅,膏乃灭灯。焚香再拜,拜笔一枝:星月驱使,华岳奔驰;能刚能柔,忽敛忽纵。笔岂能然,惟吾所用。

〔译文〕苦思冥索而使文章晦涩,就像乱丝理不成绳一样。读书虽多而壅塞不达,就像膏油多了淹灭灯火一样。我焚香再拜,愿笔下有神,令星月听我驱使,华岳为我奔驰;既能柔又能刚,既能收又能纵。笔岂能有此神通,全看你能领悟运用之妙罢了。

[浅说〕“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文章要做到“下笔如有神”,“笔阵横扫千人军”,须心有所悟。所谓悟,就是不仅要有丰富的知识,而且要通过刻苦实践,由拙变巧,匠心独具,熟练掌握行文规律,做到刚柔相济,收纵自如,山水风云皆为我用。学海无涯苦作舟。有“苦”则有“悟”“悟”便有“神”。

 

七、理气

[原文]吹气不同,油然浩然。要其盘旋,总在笔先。汤汤来潮,缕缕腾烟。有余于物,物自浮焉。如其客气,冉猛必颊。无万里风,莫来海船。

〔译文]人的气度不同,有的气量狭小,有的气度自然,有的秉承了天地间的浩然正气。气度蕴藉于心胸,包容天地,贯通八级,下笔之前先已存在。它浩浩荡荡,如海潮奔涌而来,像缕缕烟云升腾而起。它囊括某些事物而有余,推动其浮游,在笔下任你驱使。如果只有“客气”而自己无宏大气势,就是古代的力士冉猛也要颠扑。没有万里长风,就不要扬帆出海,写文章也是这个道理。

〔浅说〕孟子曾勉励人们要善养“浩然之气”。陆游更道出了“养气”与著文的关系,他说:“谁能养气塞天地,吐出自足成虹霓。”北宋王禹偶近似杂文的《待漏院记》,就虹霓四射,很有浩然之气。文章的气势是由人的气质决定的。“养气”,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就是要通过学习和实践,培养堂堂正气,使自己具有高尚的理想、信念、道德和情操。一个人鼠目寸光,胸襟狭窄,格调卑弱,自然写不出气贯长虹的作品来。志向远大,方能气势超迈。以天下为己任,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不惜抛头颅洒热血,自是人间俊杰,民族精英。这样的人,身有铮铁骨,胸有“元龙豪气”,秉笔在手,必能文如其人,所向披靡,产生大气凛然的华章。

八、布格

〔原文]造屋先画,点兵先派。诗虽百家,各有界。我用何格,如盘走丸,横斜操纵,不出于盘。消息机关,按之甚细。一律未调,八风扫地。

〔译文〕建造房屋要先画好蓝图,领兵打仗要先指派任务。学诗写诗,也先要弄清诗有百家,各有流派、风格的不同。我取什么风格和流派,不可先画地为牢。这如同在盘子里滚动弹丸,横走斜行,均不越出盘子,既守总的格局,方法又灵活多样。诗的格局有许多的消息和机关,须一一仔细分辨。如果有一处格律、布局不当,那你的八面威风就会扫地以尽。

[浅说]古代的大手笔,各有所长:有的长于写边塞的苍茫壮阔,有的长于写田园的清幽景色;有的长于写慷慨悲歌、气吞山河的豪情壮志,有的长于写缠绵悱侧、自怨自艾的儿女情怀……不同的阅历、见解、爱好和长处,形成了不同的风格和流派。学古人,不可拘泥于一家。宥于一家,弄不好会有“学古未成留伪体,半生益觉赏心孤”的遗憾。应该博览,先掌握总的规律,然后自我发展,做到像苏东坡说的“诗有清圆句,铜丸飞柘弹”,独辟蹊径。每次命题行文,都要区别所描写的内容与对象,按其特性,确定用某种基调来写,是豪放,还是婉约;是悲凉,还是欢愉;是庄严,还是调侃。定下基调,每句均应使之协调,浑然一体。这一条,诗歌、散文、论文都适用。

 

九、择韵

〔原文]酱二百,帝岂尽甘!韵八千字,人何乱探?次韵自系,叠韵无味。斗险贪多,偶然游戏。勿瓦击撞,而铜山鸣。食鸡取跖,烹鱼去丁。

[译文〕为帝王供膳,要准备二百瓮不同的酱,并不是因为他都觉得甘美,只是有备无患。诗有八千字韵,许多也只是备一时之需,人们又何必去逐一乱作试探?“次韵”、“和韵”、“叠韵”,用用也可以,总这样写诗,妨碍思想感情的发挥,有什么味道!用韵时贪多斗险,偶一为之,作为游戏,未尝不可,但不宜视为正途。不要企求以敲击瓦罐的声音来代替铜山的鸣响。会吃鸡的取鸡爪,因为它有味;会做鱼的把鱼枕石除去,因为它无用。

[浅说]写诗是为了表达思想感情,选韵要与之相适应,不能削足适履。古代有的诗人,好用僻韵、险韵,以显示自己无所不能,但这类诗通常不是上品。韩愈有时用韵就爱斗险,以至于有的诗缀拾许多韵字,铺陈堆砌,曾被人讥为“僧家作孟兰会,布施穷鬼”。写文章也是为了表达思想感情,益人益世。但有的作者也犯有这种“斗险贪多”的毛病,在文内把古今奇闻、名人轶事拉扯上一大堆,以显示自己多闻博识、才华横溢。这一来却给作品带来缺失:或行文冗长,拖泥带水;或文情两隔,味同嚼蜡;或金铁杂陈,不知所归;或老腔旧调,殊少新意。下笔不能陈谷子烂芝麻,“总是关系旧别情”;而应体察世间真与伪,“听唱新翻杨柳枝”,写出新见解、新韵味。

 

十、尚识

[原文]学如弓弩,才为箭簇,识以领之,方能中。善学邯郸,莫失故步;善求仙方,不为药误。我有神灯,独照独知。不取亦取,虽师勿师。

〔译文〕学习好比弓弩,才力好比箭,只有靠见识去引领,箭才能射中靶子。要善于学习,不要像古代传说中学步于邯郸的囊人那样,新的本领学不到,原来的步法也忘了。要善于求得“仙方”,又不要因为不识药而误事。要学会独立思考,让它像明灯一样照亮自己,获得独到的见解。前人的东西有的并不可取,有的一定要取;以他人为师,只师承那些值得师承的东西。

[浅说]袁枚在这里论述了才学识三者的关系。靠勤学获得进步的推动力,靠才智去钻研领悟,靠见识去分辨真伪。才学识相辅相成,有区别而又不可分割。“学而不思则罔”。思考可以消化学习内容,总结实践的经验,使才智的储存和能量增大,使见识向广度和深度发展,从而青出于蓝,跨越前人,达到新的水准。写文章,每篇都可以说是才学识三者结合的过程,而“识”又是其核心与灵魂。(续一)

 

十一、振采

〔原文]明珠非白,精金非黄。美人当前,灿若朝阳。虽抱仙骨,亦由严妆。匪沐何洁?非熏何香?西施蓬发,终竟不臧。若非华羽,曷别凤凰?

〔译文〕夜明珠并非都是白的,高质量的金子并非都是黄的。美人在前,灿烂如同朝阳。虽然她有神仙般的姿质,也要端整妆束才能显出丰采。不洗浴怎么能洁白?不用香薰哪来的香味:美女西施如果蓬首垢面,也终究不能让人叫好。要不是有华丽的羽毛,你怎么把风凰和凡鸟区别开来?

〔浅说〕文采对于诗歌、散文与论文,好比衣服对于美女一样,是相得益彰的。袁枚的比喻无疑是贴切的。专在文辞华丽上下工夫,甚至不惜以词害意,是杂文的弊病。但若走向另一个极端,一概不讲究文采,毫不修饰,粗服乱头,使人望而生厌,同样不足为训。“七分人才,三分打扮”。适度注意修辞,使文章不失华采,力求写得美好,给人以“人眼平生几曾有”的感觉,得到美的享受,还是应该努力争取的。

 

十二、结响

〔原文〕金先于石,余响较多。竹不如肉,为其音和。诗本乐章,按节当歌,将断必读,如往复过。箭来天霜,琴生海波。三日绕梁,我思韩娥。

〔译文〕金属的声音优于石头的声音,是因为它余响较多;器乐不如声乐,是因为声乐音色纯和。诗歌本是乐章,应该可以按照节拍歌唱。它的节奏似断似续,像是过去了却又复回。它引人想象,如同吹箫带来天霜的寒意,抚琴发出海波的鸣响。好的诗歌,高亢回旋,余音可以绕梁三日,就像古代善歌的韩娥演唱的效果一般。

[浅说]诗歌本来是可以人乐,可以歌唱的。唐代李白、温庭筠,宋代杨万里,元代萨都拉,明代高启等人,诗歌都很讲究音乐性,被人誉为“音节清亮,如雪竹冰丝,非人间凡响”。但后来发展趋向是诗与歌渐渐分离,许多诗只能读,不能唱。散文、论文不属于韵文,但古今流布广的精美散文、论文,无异是一曲曲乐章。这种文章结构稍松,却句式秀美,若潺潺流水,淙淙泉石,读来朗朗上口,既能启迪人的思想,又给人以诸多美感,具有一种特殊的美学价值。

 

十三、取径

〔原文]揉直使曲,叠单使复。山爱武夷,为游不足。扰扰闺,纷纷人行,一览而尽,倦心齐生。幽径蚕丛,是谁开创?千秋过者,犹祀其像。

[译文]把平直的揉成弯曲的,把单一的叠成繁复的,这是作诗的一个门径。人们爱武夷山,游起来没个够,就因为山重水复。烦闹的城市,纷乱的行人,人们往往一览无遗,产生厌倦之心。古代蜀国有秦岭巴山阻隔,那幽深路径的开创者啊,千秋过客都在祭祀你的遗像。

〔浅说〕写文章就如造假山,最忌刻板单调,贵在幽隐曲折,异峰突起,出人意表。要做到这一步,就要善于构思布局。先说什么,后说什么;哪些明说,哪些暗示;哪个地方该粗线条地点几笔,哪个地方得细致地加以描摩,等等,都要精心设计。变平为奇,方能引人人胜。文忌平直。山之妙在峰回路转,水之妙在风起波生,文之妙在别开生面。

十四、知难

[原文]赵括小儿,兵乃易用;充国晚年,愈加持重。问所由然,知与不知。知味难食,知脉难医。如此千秋,万手齐抗。谈何客易,著墨纸上!

〔译文〕战国时代,赵国有个年轻将领叫赵括,兵书可以倒背如流,把用兵看得轻而易举。汉代的老将赵充国,久历戎行,愈到晚年用兵愈持重。要问这是什么道理,就因为赵充国真正知道怎样用兵打仗,而赵括其实并不懂得用兵的难处。美食家认为烹调诚非易事,医中圣手认为医道实在艰深。千百年来人们都写诗,万千高手争相抗衡,落笔纸上,真是谈何容易啊!

〔浅说〕用兵是难事,写作也是难事,不可恃才自放。率尔成篇,难有惊人之作;苦学苦思,方有华章佳构。旧说李白斗酒诗百篇,苏轼喜笑怒骂皆成文章,除了他们才力雄健、学识渊博这些因素外,还要看到他们大多数的诗文,都是严肃认真、一丝不苟地写成的,从来不恃才乱涂。欧阳修是一代文宗,名重当世,但作文千虑百改,深怕贻笑后生。为文者熟读历代名家作品,就会从看似平易之中,窥见其用心良苦,从而受到教益。

 

十五、葆真

〔原文〕貌有不足,敷粉施朱。才有不足,征典求书。古人文章,俱非得已。伪笑佯哀,吾其优矣。画美无宠,绘兰无香。攒厥所由,君形者亡。

[译文]有人相貌长得不够美,便去擦粉抹红。有人写文章才力不足,便去书中找典故。古人有些文章这样做,并不足师法。伪装出来的欢笑和悲哀,我以为那是一种戏谑。画上的人虽美不会有人去宠爱,笔下的兰花虽然好看但不会发出馨香。挨情度理,就会明白写文章只追求形式上的完美,不注意真实传神,是没有生命力的。

  浅说]古来文章高手,无一不主张去雕饰,求真实。李密《陈情表》,韩愈《祭十二郎文》(均有杂文笔意),都情真意切,堪称少涂饰的千古妙文。离开真实,作品就失去感染力,就没有生命力。“画鬼容易画人难”,就因为鬼是没有的,可以任人涂抹;人是真实的,画得不像就难以通过。因此,无论写什么文章,均应深人体察生活,对人物、对事物真切感受,并在下笔时忠实于生活原型,防止涂饰太厚。“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写文章也应取此法。

 

十六、安雅

[原文]虽真不雅,庸奴叱咤。悖矣曾规,野哉孔骂。君子不然,芳花当齿,言必先王,左图右史。沈夸征栗,刘怯题糕。想见古人,射古为招。

[译文〕有些诗虽然事真情切,却不高雅,读时如听庸奴叱咤。作诗是雅事,不可粗鄙。不遵规矩法度,出言粗鄙,就会像曾子说的“言悖而出,亦悖而人”,自取羞辱。不知道的应该阙如。子路不能阙如,率尔盲对,显得鄙俗,所以孔子说“野哉由也”。高明的诗人,他们的齿颊流出花的芳香,言必合古代贤王的训导,有史书图籍作为根据。南北朝的沈约,以“征栗”人句而自夸,而唐代刘禹锡却因为六经里没有“糕”字,便怯于以这个字为题作诗。并非沈强刘弱,而是刘禹锡觉得这样作诗不雅。古人的事给我启示,应该取法古人,步人高雅的境地。

〔浅说]古代的知识分子,以文人雅士自居,因而下笔求雅。自命高雅,妨碍了他们中许多人接近“俗人”,体察民情,以致他们对生活往往缺乏真知灼见,写诗无病呻吟,或局限于个人的牢骚哀怨。但也有些人在仕途坎坷之余,或战乱之际,被抛向民间,与人民呼吸相通,因而写出了一些饱含血泪、替人民呼喊的作品。这类诗文不合于封建士大夫“高雅”的标准,但它要有价值得多。我们今天写作,“雅”不应再那么强调,而应从有利于反映时代的、人民的精神风貌去选择语言。当然,这丝毫不意味着文章里可以满纸村言秽语,以粗野的咒骂冒充豪放。

 

十七、空行

〔原文〕钟厚必哑,耳塞必聋。万古不坏,其惟虚空。诗人之笔,列子之风。离之愈远,即之弥工。仪神黜貌,借西摇东。不阶尺水,斯名应龙。

〔译文〕铜钟太厚了是哑的,耳朵塞住了是聋的。世界上万古不坏的事物,只有“虚空”。诗人的一枝笔,应该像列子乘风;无所不至,无所不在,远而能达,近而能工。不拘泥形貌,而以造化为型仪。有此神笔,就可以北呼而南应,借西以播东。这样的神笔,又像生着两翼的“应龙”,不需凭借尺水,就能腾飞天外,畅游八极。

[浅说〕苏东坡有诗:“欲令诗语妙,无厌空且静。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这把两者的辩证关系说得很清楚。因为诗贵情思面轻事实(散文、论文两者并重,前者为灵魂,后者为依凭),忌刻忌板,要求空灵剔透,使人思而得之。李贺“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端州石工巧如神,磨刀踏天割紫云”。前者写以石补天,后者写割石制砚。都是与石有关的事,但作者以丰富的艺术想象力,把人带到无垠的空间,让你充分想象,领略诗的意境,这就是空灵剔透的效果。而今有些文章,或堆砌事例,或陈言套语,无神来之笔,不能飞翔天外;无由衷之情,不能感人肺腑,只是徒具杂文的形式。古人说达人的笔要像“应龙”,就是说文思驰骋要“来无时,去无节,如山川,行不彻,如江河,流不竭”;成文后要像“羚羊挂角眠,天马奔绝尘”一般,言淡旨远,清新畅达。下笔为文,切不可把它写得如同“厚哑”的大笨钟、陈年的豆腐账。

十八、固存

〔原文〕酒薄易酸,栋挠易动。固而存之,骨欲其重。视民不佛,沉沉为王。八十万人,九鼎始扛。重而能行,乘百斛舟。重而不行,猴骑土牛。

〔译文〕味薄的酒容易发酸,弯曲的栋梁容易晃动。要使它稳固长存,骨架一定要重。德教彰明,可以让万民不逾于礼义的国君,其为人一定是稳重深沉的。传说夏禹铸的九鼎很重,八十万人才能扛得起。作诗既要沉静庄重,又要行文流动,就像乘坐载一万斗的大船行走一样。如果只是凝重而不流动,那就像猴子骑在土牛上,成了僵死呆板的东西了。

〔浅说〕风骨凝重,历来为文章高手所倡导。怎样才能做到“一言九鼎”,文风凝重老辣?集前人的某些经验,概略说来,是首先要使自己气度宏大,胆识过人,具有“迅雷灌于耳而不惧,泰山崩于前而不惊”的性格。其次,命笔作文之时,遗词用句宜缓不宜急,宜疏不宜密,宜庄不宜谐,宜淡不宜艳,宜简不宜繁。字字锤炼,句句斟酌。怎样才能在凝重中求流动?要而言之,是使文章神完气足,庄重而不呆滞,脉络贯通,舒卷自如,笔活意畅,凝重则如苍松挺立,流动则如山岳奔驰,庄严有如登坛拜帅,形声则似山鸣谷应。范仲淹《岳阳楼记》,似乎可称范文。

 

十九、辨微

[原文]是新非纤,是淡非枯,是朴非拙,是健非粗。急宜判分,毫厘千里。勿混淄,勿眩朱紫,戒之戒之!贤智之过,老手颓唐,才人胆大。

[译文]新鲜的并非纤弱的,素淡的并非枯槁的,朴实的并非笨拙的,健壮的并非粗糙的。要细心分辨,否则差以毫厘,失之千里。不要朱紫不分,不要把同在山东的淄水和渑水混为一谈。一定要慎戒自己,不要自作聪明。有智慧的人产生过失,在老手来说往往是因为精神衰靡不振而失于检查,有才能的人则往往是因为过于自信而胆大心粗。

[浅说]过于自信,主观臆断,是写文章的大忌。心粗气浮,不辨菽麦,必然账笑大方。天地之间,不同事物各有其特征。一棵树上万个树叶,大体相似而又各有差异。只有细心体察,善于从微小处分辨事物,才能准确地表现事物。这个道理并不难懂,难在认真去做,孜孜以求。

 

二十、澄津

〔原文]描诗者多,作诗者少。其故云何?渣滓不扫。糟去酒清,肉去馈。宁可不吟,不可附会。大官筵席,何必横陈?老生常谈,嚼蜡难闻。

〔译文〕世人描诗的多,作诗的少。把一些诗叫“描诗”,是因为这类诗质地不纯,里面渣不少。除去糟粕酒才清冽,肉渣滤尽肉汁才纯美,才可以馈赠嘉宾。诗人宁可不吟诗,也不可牵强附会,粗制滥造。让人看诗如宴客,东西要精。排宴席尽管横陈二十四味,没有几味可口的,也不招人喜欢。下笔尽是老生常谈,味同嘴蜡,使人生厌,怎能算诗!

〔浅说〕要出精品,就要深加工。酒不提纯,难成佳酿;丝不精织,不成锦绣;工不精雕,难成拱壁。诗与散文、论文都是一切文字形式中最要讲究精炼的体裁,岂能少了提纯的工夫。苏东坡说:“读破万卷诗愈美”,说的是提纯的前期准备。杜甫说:“语不惊人死不休”,说的是提纯要有高标准,要一生追求不止。斟酌再斟酌,锤炼再锤炼,精选再精选,才是文章写作三昧。

 

二十一、斋心

[原文]诗如鼓琴,声声见心。心为人赖,诚中形外。我心清妥,语无炯火;我心缠绵,读者泫然。禅偈非佛,理障非儒。心之孔嘉,其言蔼如。

〔译文〕作诗如鼓琴,句句声声是心迹的表露。心主宰思维,发出的声音应该“诚于中而形于外",表里一致。我的心灵清闲宁妥,发出的语言就没那么多烟火味;我心中缠绵恻,写出诗来就会使读者落泪。参禅念偈,并非就能成佛;义理不通,障碍重重,怎能成“懦”。心灵上修养的工夫深了,吐出言语就和蔼可亲。

〔浅说]言为心声,“诚于中而形于外”,讲的是诗歌、散文、论文都要表达真实的思想感情,以诚感人。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读了感人至深,就因为写的是战乱之中一个弱女子半生的坎坷遭遇和痛彻骨髓的切身感受。文章要感动他人,先得自己感动。于人于事,为文者自己并无所感,或所感谈不上深切,先不要写。待到深有所感之后,再一发而不可止,一气呵成。这里袁枚讲的“高心”,没有强调社会实践而重在潜心修养,有主观唯心论的色彩。杂文家只有深人到沸腾的社会生活中,才能通过大量激动人心的事例,获得心灵上的深切感受,进而执笔成文,发出洪钟巨响,益人心智。

 

二十二、矜严

〔原文〕贵人举止,咳唾生风。优昙花开,半刻而终。我饮仙露,何必千钟?寸铁杀人,宁非英雄?博极而约,淡蕴于浓。若徒泶㺒(laogao),非浮丘翁。

〔译文〕非凡的人,举止也非凡,就是咳嗽吐痰,也虎虎生风。昙花秀美异常,从不常驻,一开便了。能饮仙露,取春甘美,又何必一饮千钟?不必兴师动众,能以寸铁致敌人于死命,难道不是英雄?写诗也这样,应该由博返约,以少胜多;由浓艳趋于淡雅,在淡雅中蕴藉着浓艳,如果光是逞博炫艳,杂乱交错,就不是有“仙气”的诗翁了。

〔浅说]老太太唠家常,琐言琐事,没完没了,这种叙事方法,谁都知道不能用于写杂文。但知道是一回事,实践往往又是另一回事。有的人是“博士买驴,书卷三纸,未有驴字”。其原因,是自命不凡,或积习难改。匡救之道,是弄懂为文之道,乃是“少则得,多则惑”。乾隆皇帝是中国留下诗歌最多(四万余首)的人,但人们记得的很少,因为写得欠精。李清照留下的诗词很少,但诗名远播,因为写得精。大木百尺生远籁,朱么三尺有遗音。以少少许胜多多许,成为文人的座右铭。

 

二十三、藏拙

〔原文〕昼赢宵缩,天不两隆。如何弱手,好弯强弓?因塞徐言,因跛缓步。善藏其拙,巧乃益露。右师取败,敌必当王。霍王无短,是以无长。

[译文]白昼天长,夜间必短,老天爷也不能两全。为什么一些人本是弱手,却好挽强弓?因为口吃,所以慢慢讲话;因为腿跛,所以缓步行走。越善藏拙的人,他的机巧便越显露。春秋时晋楚城濮之战,楚国主将不知扬长避短,结果右路的军队先溃,吃了败仗,使晋国得以称霸。人有所短,才能见其所长。像唐代霍王李元轨,史书称他无所不备,并无所短,所以难以举其所长。

〔浅说〕所谓藏拙,就是扬长避短。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要藏拙,先要弄清自己“拙”在哪里。写诗写文章,有的长于叙事,拙于抒情;有的笔下气势磅礴,却疏于状物写景;有的笔触细腻非常,一毛一发不漏,却驾驭不了宏大事物。不妨请二三挚友,对自己的杂文作品来个“会诊”。找出短处之后,再来个“四面楚歌”——自我纠偏、亲友挑剔、编辑砍杀、社会评判。这样反复磨炼,就能扬长避短,变短为长,写出精美之文。

二十四、神悟

〔原文〕鸟啼花落,皆与神通。人不能悟,付之飘风。惟我诗人,众妙扶智。但见性情,不著文字。宣尼偶过,竟歌《沧浪》。闻之欣然,示我周行。

 〔译文〕无论是鸟啼还是花落,都与造化相通,对这种自然现象,人们不留心领悟,往往让它们随风飘逝。惟有诗人,能够敏感地用心领悟大自然的众多奥妙,以增长自己的智力和表达才能。但是这种领悟往往只见于诗人的性情,并不见其著之于文字。传说春秋时代孔子周游列国,偶然经过某地,童子便唱起《沧浪》之歌。这歌声听去使人欣欣然有欢愉之感,它启示我去寻求到:达彼岸的最好方法与途径。

〔浅说〕古人诗文讲究神韵。所谓神韵,就是领悟于大自然的奥妙,下笔与造化相通,形成独具特色的风格和韵味。比如,古代有些诗人的作品,语言流转自然,格律和谐多变。“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就是一种神韵。前人这方面的创作经验,在散文、论文中若要借鉴,就要学会像邱迟那样以“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十六个字,于描摹春景中写出愉悦之情;像马致远写“枯藤老树昏鸦,……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那样,在寥寥数语的秋景描摩中写尽凄清寂寞之情;像辛弃疾写“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那样,以片语只言倾诉志士的悲壮情怀。总之,就是要以极少的文字,或寓情于景,或借景抒情,表达出能使文章主题丰满深邃的思想感情。

二十五、即景

〔原文〕混元运物,流而不注。迎之未来,揽之已去。诗如化工,即景成趣。逝者如斯,有新无故。因物赋形,随影换步。彼胶柱者,将朝认暮。

〔译文〕宇宙间万事万物都在运动,变化不息,流动不止。有时你去迎它,它没有来;你想抓住它,它已逝去。写诗应与大自然的造化同工,即景抒情,相映成趣。江河流水不断逝去,天地间的事物不断更新。要把握眼前的景物,因物而描摹其不同形状,随其流动的影子而变更步伐。墨守成规,把琴柱用胶粘死而学弹琴,不知权变,朝暮不分,能弹成什么曲调!

〔浅说〕做一切事,都不能用一成不变的模式去套客观事物,弄笔尤其如此。同写晚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描述的是自然美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是诗人借景抒发内心隐微的哀叹;“老夫喜作黄昏赋,满目青山夕照明”,抒发的又是高亢愉悦的心境。所以有此差别,是景虽同而作者的身世、感受各异。写晚景如此,写千差万别的自然景象与社会生活,也应着眼其差异,捕捉其个性与特征,写得各有千秋。“胶柱与刻舟,一生勤无益”,这是为文者应当记取的。

 

二十六、勇改

〔原文]千招不来,仓猝急至。十年矜宠,一朝捐弃。人贵知足,惟学不然。人功不竭,天巧不传。知一重非,进一重境。亦有生金,一铸而定。

〔译文〕修改文章时,一个恰当的字句,有时你招呼它一千遍也不来,但仓促间又忽然而至。某些句子,你引为骄傲哪怕已有十年,但一旦发现它并不妥贴,就要毫不可惜地加以摈弃。一个人在别的方面贵在知足,惟有做学问不能这样。不竭尽功力,不能达到天然的巧妙。要时时寻求自己的不足,知道自己的一个不足,克服了就能进到一个新的境界。但也有的时候,写出来的东西就像铸炼金属一样,一次就定型,达到了臻妙的地步。

[浅说]文章不怕百回改。“知一重非,进一重境”。欧阳修再三再四改《醉翁亭记》,可为风范。只有改,才能去掉立论和论据方面的错误,站稳脚跟;只有改,才能在思想表达上避免浅薄、凌乱,做到鲜明、深刻、隽永;只有改,才能在结构上防止芜杂、散漫,做到严谨而条理分明;只有改,才能去掉可有可无的字句,使文句精炼、准确。总之,只有勇于修改,文章才能达于妙境。“勇改”是成功的必由之路。

 

二十七、著我

〔原文〕不学古人,法无一可。竟似古人,何处著我?字字古有,言言古无。吐故吸新,其庶几乎!孟学孔子,孔学周公,三人文章,颇不相同。

〔译文〕不学习古人,不容易找到方法。完全模仿古人,把自己放在哪儿?要无一个字无来历,而每句话又都不抄袭古人。懂得吐故吸新才算得上人门。孟子学孔子,孔子学周公,虽属师承,但三人的文章颇不相同。

〔浅说]学习古人,要站着学,不要跪着学。拜倒在古人脚下,不敢仰视,食古不化,一味模仿前人,是很没有出息的。笔墨当随时代。借鉴古人的写作经验,目的在于少走弯路。要破陈规,去陈言,力争超过前人,创立新的流派和风格,写出无愧于时代的华章。即使在某些地方不能超过古人,也要独立行走,绝不能做只知拾人牙慧的子孙。

 

二十八、戒偏

〔原文]抱杜尊韩,托足权门;苦守陶韦,贫贱骄人。偏则成魔,分唐界宋,霹雳一声,邹鲁不哄。江海虽大,岂无潇湘?突夏自幽,亦须庙堂。

〔译文〕写诗的人如果只是抱着杜甫,写文章的人如果只知推尊韩愈,就好比一生托足权门,终不能自辟蹊径。如果只是苦守着陶潜、韦应物的田园风格,就好比以贫贱骄人一样,同样失之偏颇。有了偏见,就必然像中了邪魔一样,将唐宋诗歌绝然分界,把前者说得不能再好,把后者说得一钱不值。有如霹雳惊天,孔孟使古代文教兴盛,但他们的学说是一致的。江海虽然浩大,难道就不需要潇湘的流水注入?高耸的大厦自然幽深,也仍然要有明堂之设。

[浅说]作诗写文章,师承前人,要力戒偏颇。如果只尊一家,只守一法,对于下百家视而不见,对众多的流派和风格一概加以贬斥,那无异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十分片面。作为后学者,只有去掉偏见,看到诸家的长处,学其所长而避其所短,兼收并蓄,才能充实自己。学习前人,有所偏爱是难免的,就像一个人饮食中会偏爱某种口味一样,但绝不能否定别家,抱残守缺,拒绝从多方面获得营养。“转益多师是我师”,杜甫正因为取这种学习前人的态度和方法,才超越前人,成为“诗圣”。去掉门户之见,博采众长,是做学问的正途,写文章的正途。

 

二十九、割忍

〔原文〕叶多花蔽,词多语费。割之为佳,非忍不济。骊龙选珠,颗颗明丽。深夜九渊,一取万弃。知熟必避,知生必避。入人意中,出人头地。

〔译文〕叶子多了花儿被遮蔽,浮词多了是语言的浪费。去掉多余的言词,文章才能达于佳境,但非忍痛不能下手。骊龙之珠,颗颗明亮美丽,但在黑夜、在深渊,取一颗即可照明,多了全是累赘而应该舍弃。下笔时知道是太熟的词要避开,知道是生僻的词也要避开。这样,遺词造句才能中人之意,出人头地。

〔浅说〕去掉多余的句、词、字,“非忍不济”,说得十分中肯。搜索枯肠,绞尽脑汁,好不容易得到几个“好句”,可是从整体看又属可有可无,要去掉它,没有忍痛割爱的劲头办不到。然而,唯有忍痛,文章才能短下来,才能惜墨如金,用最富于表现力而又十分准确的字句,以一当十地描摹事物,传情达意,用千字文、百字文完成主题。这样做,自己虽然费去了许多时间和精力,别人却费时甚少而多有所得,这无异是使读者的生命增值。善写短文,功德无量!

 

三十、求友

〔原文〕游山先问,参禅贵印。闭门自高,吾斯末信。圣求童蒙,而况于我!低棋偶然,一着颇可。临池正领,倚镜装花。笑倩傍人,是耶非耶?

〔译文〕游山要先问路径,参禅贵在心心相印。关起门来不向别人学习,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我就不信他有真本领。孔夫子号称圣人,尚且有不懂的东西,要求教于孩童,何况我们这平常人。做文章好比下棋,你的技艺本来低,但也可能偶尔有一两着棋子还可以,但不能以此自满。学习借鉴他人,才能纠正自己不对的地方,就像照着池水可以扶正衣领,对着镜子才能把花儿插在合适之处一样。耻笑虚心求教者为依傍别人搞写作,难道是对头的吗?

〔浅说〕学问学问,只有不耻下问,才能有真学问。做学问,任何人都离不开向师友求教。天下没有全智全能、无师自通的人。就是超群出类,颖悟非凡的人,也有不懂的东西,也必须求教于人。从某种意义上说,所谓大智大慧的人,只不过是更善于向别人学习罢了。文章千古事,经常与师友探讨问题,“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才能获得真理,臻于善境。杂文家满足于一得之功,一孔之见,自以为才高八斗,目空一切,是十分幼稚可笑的。人生在世,需要诤友,文人尤其需要诤友。趾高气扬,友朋退避;虚怀若谷,处处有诤友。

三十一、拔萃

〔原文〕同锵玉佩,独姣宋朝;同歌《苕花》,独美孟姚。拔乎其萃,神理超超。布帛粟,终逊琼瑶。《折扬》《皇华》,敢望钧《韶》?请披采衣,飞入丹霄。

〔译文]同是佩玉鸣锵,独有宋朝(春秋时代公子)显出美男子的风采;同是唱《苕之花》的诗歌,独有孟姚(战国时赵武灵王后)最优美动听。他们是出类拔萃的男女。作诗也是这样,能够“拔乎其萃”,就会“神理超超”。布帛菽粟,终究不如玉液琼浆;《折杨柳》一类的歌儿,怎么敢望和钧天韶乐匹敌?诗人哪,努力超越时辈,使你的笔下华采荟萃。这样,你就能披上彩衣,飞人丹霄。

〔浅说〕精美之文与一般文章的区别,好比刺绣与布匹。好的锦绣,要用上百种色丝精工绣制。无百种色丝,就不成锦绣。因此,文要有色,灿若天章云锦;若无色无味,不足以称文。文章要精美,就要像绣工先准备百种色丝那样,先给自己备下一枝五色笔,这就是要细致地观察生活,把自然界多姿多彩、变化万千的色调印人脑际;要多读前人的佳作,借鉴其“着色”妙技;要勤于练习,做到下笔时“如芝兰,香不歇;如箫韵,声不绝;也有花,也有电,也有风,也有月;又温柔,又风流,又激切”。这就是袁枚说的“身披彩衣,飞人丹霄”。苏轼的前后赤壁赋,就有此境界,足资借鉴。

 

三十二、灭迹

〔原文〕织锦有迹,岂曰蕙娘?修月无痕,乃号吴刚。白傅改诗,不留一字。今读其诗,平平无异,意深词浅,思苦言甘。寥寥千年,此妙谁探?

〔译文〕织锦回文诗有斧凿痕迹,哪里能说是晋代苏蕙的作品?月中砍桂不见斧痕,所以才称作吴刚。唐代的太傅白居易改诗,看上去平实无异,其实这样的诗意深言浅,作者思想艰苦,才有如此甘美的果实。在千年来的漫长岁月里,这样作诗的奥妙有谁去探索呢?

[浅说]袁枚在这里论述了一个道理,写东西要达到“意深词浅”,才堪称妙境。写这样的文章,“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极难做到,也最值得追求。只有“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思想上不畏艰苦,反复推敲,才能平淡如秋水,其深千百丈,以平易的形式表达深广的内容。为文者还要像白居易那样,虚心向普通群众请教,把东西写得让老姐都能听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老龟煮不烂,延祸及枯桑”;都极通俗,都是在最平常不过的语言中表达最不平常的深刻含义。窃以为,多读白诗,有助于使作品迈人“修月无痕”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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